聽著樹妖的解釋，一空有些說不出話來，心頭略感到郁悶。

自己一番辛苦盜來的藥丸，以為能成全一樁好事，沒想結果竟是這樣的，“情”這一字果然令人捉摸不透，這因果輪回啊，她始終悟不透。

罷了，這世間事，大抵如此。

誰能改變誰的人生呢？都在這人世裏煎熬著，看不破，渡不過。

人是，妖亦然。

一空定了定神，開口問樹妖：“你怎麽打算？”

樹妖輕輕嘆了口氣，眼睛望向囚住自己身體的鏈條，從枝幹仔仔細細的看，接著看向樹根，紅繩依舊綁的緊緊的，嘗試著掙紮了一下，石柱牢牢的牽制著鏈條，無果啊。

樹妖最後望了望這囚牢裏的天空。

昏沈，低暗，看不到光線，一如既往。

他就這樣活在這昏暗的空間，低迷的，無望的活著。

自己在這樣無趣的地方待了多久了？活得渾噩不知世事，轉瞬就是千年。

該是時候做個了斷了。

“我想去一趟忘川。”

一空挑了挑眉，有些訝異，：“你想找孟婆？”本以為這樹妖這番平靜的樣子對那孟婆是毫無牽掛了的。

“嗯”樹妖的聲音似乎暗啞了些。

樹妖想，如果他們之間註定是一場無法成全的遺憾，那麽，他覺得，自己欠孟琳一句解釋。

他們之間缺少一場坦誠的交流。

不為什麽，單單是這一千年的時光，就足以湮滅很多東西，時間的洪流，沖散的過往，都太需要好好談一談了。

這是一場告別。

樹妖笑了笑，道：“小姑娘，你叫什麽名字？我們也算是熟人了還不知你姓名。”

“秦一空。”

“好，一空，你可願幫我？”

一空一邊瞇了瞇眼，道：“你想讓我幫你什麽？”

樹妖笑容淺淡：“我想要你在我死後，同我去趟地府。”那聲音平淡得好像在說姑娘你好這樣的句子，而不是和死有關一樣。

一空看著樹妖，皺了皺眉，心中卻也了然，樹妖明顯心存死志，也要還願，遂同意了樹妖的請求。

“有勞了姑娘。”樹妖最後一個字的聲音還未落下，其身體開始冒出了煙火，由根部開始，火焰由小及大，見風就長，速度極快，幾乎是須臾間就蔓延到了樹妖的中部軀幹。

樹妖在自燃！

一空看著樹妖在火焰裏的面孔，樹妖笑容淺淺，那神情就好像卸下心頭的負擔一般，如釋重負，最終，緩緩地閉上了雙眼，火舌也瞬間吞噬了他的面龐。

樹妖被囚了千年，在這陰暗的牢裏，他終年感知的都是冰冷，而在生命的盡頭，終於熱烈的感知了一把，烈火是他生命裏最後的溫度。

此番舉動也算是得償所願罷。

不知過了多久，一空終是看到樹妖的白得透明的魂魄立於自己身前，男子此刻退去了樹妖的外皮，恢覆了昔日裏書生般儒雅的模樣，眉目俊朗。

二人一同從魔界出發，一空在這魔界裏也算是頗有名氣，魔人都知道此人是唐三的心頭好，也不敢惹她，一路過來，倒是平順至極。

不消多久，二人便到了地府。說起這事，一空心頭頗有感慨，怎地最近頻頻來地府，先是阿善之事，再是孟婆，現在是樹妖。嘖，自己當真是吃飽了撐著，來管他人的這等閑事，也罷，算積德行善了。

地府的景色，萬年不變，還是熟悉的大門，熟悉的暗紅地表，土黃色的水窪，井然有序的獄鬼，以及……一臉淡漠的孟婆。

男子看到孟婆，卻是腳步頓了頓，眼底神色暗了暗，他以為再見到面也不會心頭有所波瀾，卻是低估心底的回憶了啊。

一切都該有始有終，思及此，遂腳步堅定的向著孟婆走去。

一空放慢了自己的腳步，接下來就是他們之間的事了，自己權當做個他們之間的證人吧，心裏微微嘆了嘆。

卻說孟婆，看到迎面而來的男子時，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那熟悉的氣息，依舊是當年的書生模樣，眉眼如畫，沈靜如水。

是了，是他。

男子一如當年向孟琳緩步走來，孟婆腦海裏瞬時浮現某一場景，男子折一桃花看向心愛女子，表情羞澀，眼底有光，表達思慕之意。當時自己是如何的……女子笑顏燦爛，柔和的看向男子，從此，桃林一眼，就是一生執念的起始。

當男子走到身前，低低喚出了聲：“琳兒。”

孟婆才如夢初醒，幾乎是顫抖的擡手撫向男子的臉龐，此刻她不記得自己等了多久，不記得男子忘記了他們之間的過往，更是忘了自己是忘川的擺渡者……只知道，他來了，終於來到了自己的身邊。

孟婆心中湧起的思緒幾乎使她控制不住自己，淚流滿面，渾身顫抖。

男子無奈，卻也理解，一邊輕輕拍了拍孟婆的背輕聲道：“琳兒，莫哭莫哭。”

感受到男子手心傳來的低涼溫度，這才稍稍回了神。男子看他緩和過來了，才道：“此番前來，是想和你道個別，都那麽久了，我們都該好好聊一聊”

“告別？！呵，你當真是狠心。”

“別這樣，琳兒，你應該有屬於自己的人生，我在人世自我了結，就為了我們之間能開誠布公的談一次”聽到男子說自我了結，孟婆心下糾了糾，嘴角張了張終究是什麽也沒說出口。

且說一空，看到那兩人，女癡男傻，頗為無聊的踢了踢腳下的石子，暗道，“情”字真是誤人不淺，讓人為之付出一切。

貪憎癡怨，愛別離，求不得。

等一空回神，那兩人倒也說開了，情緒平靜了下來，孟婆倒也理智回籠，知自己與他終究是不可能了，這樣一場曾經，兩人都曾為之付出，男子殉了情，而孟琳苦等了千年。

他們之間，由一場桃花林的初遇相始，後來死別，再後來是遂順人性的自然消散。

生活還是得繼續的，還能怎樣呢？誰說得了誰對不起誰呢，終究造化弄人。沒有人是離了誰就活不下去，只能不念過往，不究對錯，方得新生。

一切談開了，孟婆執念再深，也終是放下了，目送男子進入輪回。

孟婆終究還是孟婆，一直渡人入輪回，時至今日，終於也渡了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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